纪七十六 神宗 光宗万历四十七年已未至泰昌元年庚申
纪七十六起屠维协洽,尽上章涒滩,凡二年。
神宗显皇帝 万历四十七年
春、正月,甲寅晦,有彗星见东南,长数百丈,光芒下射,末曲有锐,或曰“蚩尤旗”。
时上以四方援辽兵大集,恐师老财匮,下廷议。辅臣方从哲与兵部尚书黄嘉善、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发红旗,日趣经略杨镐进兵.会长星竟天,议者以为兵败之征云。
二月,乙丑,杨镐誓师于辽阳。初,海西卫有扈伦四部:日叶赫,曰哈达,日辉发,日乌拉,亦谓之南关、北关,而叶赫居北,逼处开原、铁岭间。先是大清兵征四部,南关哈达降,遂灭辉发、乌拉,于是叶赫势益孤。会大清兵克抚顺、清河,留兵戍守。太祖高皇帝将亲率六师深人叶赫,叶赫告急于边吏,遂起师。
镐议分兵四道:令总兵官马林,督兵四万出北路,由开原会叶赫兵二万,佥事潘宗颜监其军,别以都司窦永澄监叶赫军;总兵官杜松,督兵六万由抚顺出西路,佐以总兵王宣、赵梦麟,兵备副使张铨监其军;总兵官李如柏,督兵六万出南路,由鸦鹘关趋清河,兵备参议阎鸣泰监其军;总兵官刘蜓,督兵四万出东2120
纪七十六
路,会朝鲜兵二万人宽甸口,兵备副使康应乾监其军,别以都司乔一琦监朝鲜军。各总兵官暂神明,宣军令,斩抚顺阵逃之指挥白云龙以徇于众,期以二十一日后分道出塞,会师于二道关。
是月,特设户部侍郎一人,兼金都御史,出督辽饷,驻天津,即以李长庚为之。
长庚奏行“造淮船、通津路、议牛车、酌海道、截帮运、议钱法、设按臣、开事例、严海防”九事。
时议岁运米百八十万石,豆九十万石,草二千一百六十万束,银三百二十四万两,长庚请留金花银改折借税课,言:“臣考《会计录》,每岁本色、折色通计千四百六十一万有奇,人内府者六百余万,人太仓者自本色外折色四百余万。内府六百万,自金花、籽粒外,皆丝。绵、布、帛、蜡、茶、颜料之类,岁久皆朽数。若改折一半,无损于上,有益于下。他若陕西羊绒,江、浙织造,亦当稍停一年,济军国计。”上报言:“金花、籽粒,本祖宗旧制,内供正额及军官月俸,所费不货,安得借留!其以天津、通州、江西、四川、广西一年税银尽充军费。”
三月,甲申,西路总兵官杜松败绩。
时天大雨雪,杨镐兵不前,师期泄。松欲立首功,先渡浑河,连克二小砦,遂乘势趋萨尔浒谷口。旧作撤尔湖。时大清方筑城界藩山上,旧“藩”作“凡”。役夫万五千,以精骑四百护之。闻松军至,精骑则尽伏谷口以待,松军过将半,伏兵尾击之,追至界藩渡口,与筑城夫合据山旁吉林崖。
明日,松引大军围崖,别遣将营萨尔浒山上。松军攻崖,方战,大清益千人助之,已,又续遣二旗兵趋界藩以为援,而遣六旗兵攻松别将于萨尔浒山。
又明日,六旗兵大战,破萨尔浒军,死者相枕藉。所遣助吉林崖者,自山驰下击松军,二旗兵亦直前夹击。松兵大败,松与赵梦麟,王宣皆殁于阵。横尸亘山野,流血成渠。大清兵逐北二
2121 明通鉴卷七十六
十里,至勺琴山而还。
乙酉、北路总兵官马林败绩。
林方率开原兵出三岔口,闻杜松败,急据尚间崖,环营三濠,火器列濠外、以骑兵环卫;监军潘宗颜别以万人营裴芬山,距尚间崖三里许;而松之后队游击龚念遂、李希泌,统步骑万人,别营于斡珲鄂谟地;皆驾大车,持坚藿相犄角。大清兵先以五百人步乘之,斫其车雚,继引骑士冲击,念遂、希泌战没于阵。
大清兵遂疾驰尚间崖。林兵方布阵,大清兵登山以望,见营内兵方与壕外兵合,亟下马步战。诸贝勒怒马斫阵,奋勇直前,林兵大溃,副将麻岩等阵没,林仅以身免。
大清军复集兵攻裴芬山。宗颜与游击窦永澄,守备江万春、通判董尔励及所部健丁冲突鏖战,自晨至午,力竭不支,全军尽没。而叶赫约以兵助宗颜,行至开原中固城,闻败,遁去。
初,宗颜为户部主事,条具《辽事芹议》,时论韪之;寻往督辽饷、会开原道缺,补用,遂监军,阴知马林不可共事,未出师前,遗书杨镐,言:“林庸懦,不可当一而。乞易别帅而以林遥为后应,庶有济。否则不惟误国,恐身亦难保。”至是果如所料。战没之日,骨糜肢裂,其状尤惨。事闻,上为赐祭葬,立祠,谥节愍。
庚寅,东路总兵官刘蜓败绩。
时西北两路兵败,杨镐闻之,亟檄止蜓及李如柏二军。如柏得檄还;而缝军已涉险深入,距都城五十余里,尚未知西北败信也。
时大清兵五百守栋鄂路,旧“栋”作“薰”,闻军至,逆战。纵兵围数重,五百兵溃,失二裨将,伤五十人。鋌军行皆持鹿角,止即成阵,炮车火器甚练。大清兵闻其节制严整,乃使降卒之黠者,持杜松令箭往,言西军已薄敌城,趣之速进。不知松
2122
纪七十六
死,但以无炮号为诘,卒诡词返,亟令传炮。綎行二十里,闻炮声大起,心恐西路军专其功,亟下令弃鹿角而进。道狭,分四万兵为四军,前二军皆其精锐。第一军阵阿布达里冈、将布阵,大清兵先登冈出其上,乘高击之,綎军殊死战。大清兵复以一军趋蜓西,从旁夹击、綎军不能支。其二军之在后者、复为大清兵所乘,大溃,綎战没;养子刘招孙者,最骁勇,突围,手格杀数人,亦死。士卒脱者无几。
时监军康应乾及监朝鲜军乔——琦营于富察之野,大清遂移师邀之。应乾兵及朝鲜兵列械将战,狂风骤起,扬沙石,应乾发火器,反击己营,大乱,大清兵趋击,大破之,掩杀几尽,应乾以数百骑免。—琦亦为大清兵所破,走入朝鲜营。朝鲜都元帅姜弘立、副元帅全景瑞惧,率众降,一琦投崖死。事闻、上遣中使祭阵亡将士、恤纸家。
蜓于诸将中最骁勇,平缅寇,平罗雄、平朝鲜、倭,平播酋、平猓、大小数百战,威名震海内。綎死,举朝大悚、边事日难为矣。所用镔铁刀,百二十斤,马上轮转如飞,天下称“刘大刀”。天启初,赠少保,世荫指挥佥事,立祠曰“表忠”【考异】事具《明史·鋌传》。惟大清遗卒持杜松令箭——事,《明史》、《三编》皆不具、今据魏源《圣武记》增人.
辛丑,赐庄际昌等进士及第、出身有差。
丙午,起大理寺丞熊廷弼兼河南道御史,宣慰辽东。杨镐丧师,廷议以廷弼熟边事,遂有是命。
夏,四月,癸酉,盔甲厂灾。
时边事日急,马匹盔甲器械不敷,兵上恤家行粮诸需均缺。兵部尚书黄嘉善议:“各直省绝军变产银,缺官柴马银,拖欠太常寺马价银,皆宜全解臣部。义各直省税契银,布政司吏承纳班银,各州县仓谷平粜一半折价银,各运司积余盐课银,又如中州之河工节省银,兑军买米撙节银,王府、宗藩、勋臣、土司议助
2123 明通鉴卷七十六
银,内外各官捐俸银,皆半解兵部,为恤家买马之用。现在暂借太仆寺银十万两,南京兵部银十万两,南京户部银十万两,南京工部银十万两,早购马匹,以济急需。其应造盔甲器械、听工部议动项速造,务祈兵到即给,以便训练。从之。【考异】盔甲厂火,《明史·本纪》、《五行志》皆系之四月癸酉,《三编》人之五月,并叙癸酉日分于月中。按是年五月无癸酉,疑《三编》据《实录》歧入五月也,今从《明史》。
是月,京师宣武门响闸至东御河水复赤。
兵部尚书黄嘉善言:“楚、蜀、黔三省俱邻苗穴,然楚、蜀辖苗虽多,各有土司为之领袖,不能侵人,其势犹缓;若黔则界于二省苗夷之中,辖苗虽少,逼近巢穴,以故掠堡焚屯,罹祸为甚。及其三省失事,又互相推诿,竟未有擒缉以靖匪茹者,是黔以一省而独受三省红苗之害也。今黔抚张鹤鸣议,三省各照所辖苗寨要隘,委官拨兵,严加防守,分辖属以专责成,究出劫以惩横暴。至不得已而用兵,三省亦各照苗寨多寡,派出兵饷、则合各省之力,自成一鼓之功。应令湖广湖北道行永,保二宣慰司,四川川东道行酉、平、邑、石四土司,谓酉阳、平茶、邑梅、石硅四司,贵州即令铜仁镇,可抚则同抚,可守则同守,可征剿则同征剿。防守视失事之有无、功罪视地方之安否,三省毋得歧视推诿。”从之,
福建盗起。
时漳州府奸民李新,僭号洪武,结海寇袁八老等率其党千余人流劫焚毁,势甚猖獗,巡抚王士昌,檄副将纪元宪、沈有容等率官兵讨平之。五月,以户部尚书李汝华兼署工部,以林如楚罢也。
六月,丁卯,总兵官马林败没于开原。
时大清太祖高皇帝亲率兵四万攻开原,军行三日,天雨河涨。乃遣兵百人,阳使趋攻沈阳,潜侦开原路无雨不泞,遂进2124
纪七十六
军,平旦,薄开原城。时林败后,尚不知敛兵保城,尽出阵四门外。至是闻警,与副将于化龙、权道事推官郑之范、参将高贞、游击于守志、守备何懋官等婴城守,城上列兵少许,余皆在外。大清兵设翟梯进攻,而以偏师掩击东门外所陈兵,败之,众兵争入城,阗拥于门。大清兵夺门搏战,而攻城之兵、云梯未布、即登跃上城,城上兵皆溃。城外三门兵见城破,大惊奔窜,四围悉遇堵御,不得渡,尽歼之。郑之范先遁,得脱,林、化龙、贞、守志、懋官皆战没,林子燃、熠俱随父没于阵。
时铁岭卫率兵三千来援,为大清兵追击,败之,遂进兵铁
岭。【考异】马林二子随父没于阵,见《三编·质实》中,今据增。又
《殉节录》有开原死节之辽海卫经历张奇策,书之天启元年,然破开原非天启元年事也。今附识于此。
癸酉,擢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,经略辽东。廷粥前按辽,赵楫、李成梁议弃六堡,宋一韩论之。下廷弼覆勘,具得弃地驱民状,劾两人罪及先任按臣何尔健、康丕扬党庇,疏竟不下。时有诏兴屯,廷弼言:“辽多旷土,岁于额军八万中以三分屯种,可得粟三十万石。”上优诏褒美,命推行于诸边。边将好轻师启衅,廷弼言:“防边以守为上,缮垣建堡有十五利”,奏行之。在辽数年,杜馈遗,核军实,按劾将吏,不事姑息,风纪大振。
及杨镐丧师,起廷弼宣慰辽东。廷弼方家居,闻命昼夜驰二百余里,赴阙候敕书、关防,不即给,上疏言:“辽东军民及调来蓟、保、宣、大、甘、延、川、浙援辽官军,皆皇上守辽御敌良民赤子也,无辜而驱死于一年之内者十余万人,或全城死,或全营死,或全寨死,或全家死。军散之日,辽、沈余民放声大哭,魂魄虽收,头颅犹寄。入有百死而无一生,日有千愁而无一乐,家家抱怨,在在思逃。皇上于此时恻侧心动,亟付尺幅之纸,畀臣宣谕,吊死问伤,拊循慰恤,以见皇上之念辽救辽而不肯忘辽
2125 明通鉴卷七十六
弃辽也。则全辽之父老子弟与援辽之官兵人等,谁不感激泣下,拭泪而相告曰:“吾君哀吾侪之死有如此,吾君怜吾侪之死有如此,吾君之念辽不忘辽、救辽而不弃辽也有如此!'又谁不忠义感慨,捐糜图报,愿出身以投伍,出赀以佐军,出死力以制敌!而顾乃悠悠忽忽,漠不关意,一至于此,臣恐辽人之灰心解体,溃不可收于一旦也。皇上亦何吝此半通之纶,方寸之符,不早属臣以慰此一方之人耶!是行也,君恩为重,臣命为轻,洒一腔之血于朝廷,付七尺之躯于边塞,惟顾早给出关,刻期报命。”疏人,从之。未行而经略之命遂下。
秋,七月,丙午,大清兵克铁岭。
时铁岭被围,城外各堡兵俱退人城,不得人者悉溃散。
大清兵进攻城之北隅,守将游击喻成名、史凤鸣、李克泰督兵拒守,枪炮矢石交下。大清兵乃登云梯,毁陴堞,摧锋突入,城上兵惊溃,成名、凤鸣、克泰阵殁,余众尽歼。
时总兵李如桢守铁岭,铁岭故李氏宗族坟墓所在,会其兄如柏还京,其族党部曲高赀者悉随之西,城中为空。如桢以孤城难守,还电沈阳,及铁岭被围,如桢拥兵不救,城遂下。
初,熊廷弼受命未行,而开原已失,乃上言:“辽左京师肩背,河东辽镇腹心,开原又河东根本。开原今已破,则北关难保,朝鲜亦不足恃,辽、沈何可守也!乞速遣将,备刍粮、修器械,毋窘臣用,毋缓臣期,毋中格以阻臣气,毋旁挠以制臣肘,毋独遗臣以艰危,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。”疏上,报允,赐尚方剑以重其权,廷弼乃行。
及是廷弼甫出关,铁岭复失,沈阳及诸城堡军民一时尽窜,辽阳汹汹。廷弼兼程进,遇逃者,谕令归;斩逃将刘遇节等三人以祭死节之士,诛贪将陈伦,劾罢总兵李如桢。督军士造战车,治火器,浚濠缮城,为守御计,法严令行,数月,守备大固。又请“集兵十八万,分布叆阳、清河、抚顺、柴河,镇江诸要口,2126
纪七十六
使首尾相应,小警自为堵御,大敌互为应援。更选精悍者为游微,乘间掠零骑,扰耕牧,徐议相机用兵”,上从之。
廷弼初抵辽,即躬自巡历,自虎皮驿抵沈阳,复乘雪夜赴抚顺。时兵燹后,数百里无人迹,廷弼祭诸死事者,耀兵奉集,相度形势而还。所至招流移,缮守具,分置士马,由是人心始安。
是月,大学士方从哲率大小臣工伏文华门,合词“叩乞下京营总协、蓟辽总兵及阅视科臣增兵发饷章奏,大奋乾断,立赐批行”,不报。【考异】请发章奏,《明史·本纪》系之六月甲戌及九月戊子。《史稿》但书于九月戊子,《辑览》亦书之九月,重修《三编》据《实录》,是年请发章奏凡两次,一系七月,一系九月,并分书之,疑《本纪》误人六月甲戌也。今据《三编》,凡再书。
召南京户部尚书周嘉谟为工部尚书。八月,乙卯,山东蝗。
癸亥,逮杨镐下狱。
初,四路总兵之败,御史杨州鹤劾镐失机,上不问。及是开原、铁岭相继失,言官交章劾镐,乃下诏狱论死。
辛未,大清兵克北关,灭叶赫。
时叶赫贝勒锦台吉居北关东城,布扬古居西城,大清以萨尔浒之役,叶赫助兵,故定计攻讨,遣一军围布扬古,而以大兵围锦台吉。士卒冒牛皮蔽矢石奋击,破其城,锦台吉就执,布扬古无援,亦穷蹙出降。于是叶赫属城俱下。【考异】克北关月日、见《明史稿》。《三编》亦系之八月,并据本朝《太祖高皇帝实录》增入灭叶赫本末,以四路之役,叶赫特为戎首,故终言之.
九月,庚辰,停刑。 戊子,廷臣再伏文华门。
时边警日至、方从哲等请上“御文华殿召见廷臣,面商战守方略”。吏部尚书赵焕又率廷臣诣文华门,固请上“临朝议政”。抵暮,遣中官谕之退,而诸军机要务废阁如故。焕等复上疏趣
2127
明通鉴卷七十六
之,且作危语曰:“他日蓟门蹂躏,铁骑临郊、陛下能高拱深宫,称疾却之乎?”上深嗛焉。
是月,遣给事中姚宗文阅辽东士马。
初,宗文丁忧归,还朝欲补官,而吏部题请诸疏率数年不下,宗文患之,假招徕西部名,属当事荐己,疏屡上,不得命。宗文计穷,致书熊廷弼,令其代请,廷弼不从,宗文怨之。后夤缘复吏科,寻有是命。【考异】《辑览》系姚宗文阅边于四月,重修《三编》据《熊廷弼奏稿》改入九月,今从之。
征土司援辽,经略熊廷弼请之也。
廷弼言:“川兵精整可用,请令湖广宣慰司兵八千,四川永宁宣抚司兵五千,酉阳宣抚司兵四千,石砫宣抚司兵三千,令各帅亲率,而以夙将为大帅统之。向来土司止于附近省分调遣,故官无加衔之例,兵无安家之例。今自西南极于东北,道远疲苦,体恤当周,土司正官应加衔以示优异,并给安家银两以示鼓励。”从之。
冬,十月,丁巳,振京师饥。十一月,已丑,谕礼部祈雪。
是月,兵部尚书黄嘉善引疾罢归,以兵部侍郎杨应聘署本部尚书。
十二月,辛未,镇江、宽甸、叆阳、清河新募援兵溃。
先是辽阳人御史刘国缙坐大计谪官,及辽事起,廷议用辽人,遂以兵部主事赞画军务,国缙主募辽人为兵,所募一万七千四百余人,分置镇江、宽甸、叆阳、清河等处。及是清河兵全伍散去,镇江、宽甸、叆阳亦逃亡过半。熊廷弼闻于朝,诏切责国缙,令廷弼设法查拿处置,由是国缙益怨廷弼。
是月,再加天下田赋,姚宗文请之也。议于旧加之外,以明年一年为限,再于直省田地按亩加派。于是复加三厘五毫,增二百万有奇。
2128
纪七十六
以仓场尚书张问达署左都御史,戎政尚书黄克缵置工部尚书。
四十八年
春,正月,庚子,朝鲜乞援。
初,四道之役,朝鲜以兵助杨镐,为大清兵所败,兵将或降、或阵殁,国王李珲告急。诏“加优恤,朝鲜贡道添兵防守,其镇江等处所设兵将、令经略熊廷弼调委。”及是时,大清兵既破叶赫、降蒙古宰桑等,进攻朝鲜。珲上疏乞救,略言:“闻已设兵毛牛寨、万遮岭,欲略宽甸、镇江等处。宽甸、镇江,与小邦之昌城、义州诸堡隔水相望,孤危非常。若从叆阳境上鸦鹘关取路绕出凤皇城,宽镇、昌城俱莫自保,内而辽左八站,外而东江一城,声援阻绝。望速调兵共相犄角,以固边防。”
时辽镇塘报传称朝鲜已归款大清,朝议遂谓“珲阳衡阴顺,宜遣官宣谕,或命将监护”,其说纷拏。珲疏辨“二百年忠诚事大,死生一节”,词极剀挚。礼、兵二部“请降敕晓谕以安其心”,上是其议,然敕令陪臣赍往,不遺官也。《三编·质实》“朝鲜贡道,初由定辽,毋涉海。后天启元年,改自海至登州直达京师。成化十七年,朝鲜使臣归国,道经凤凰山下,遇掠,奏乞于旧路南别开一路以便往来。因筑凤凰城、周三百八十步。”
二月,庚戌,云南及肇庆、惠州、荆州、襄阳、承天、沔阳、京山同时地震。
癸丑,午时,日生交晕如连环,下生背气一道,黄白色,左右生戟气,青赤色,白虹弥天,良久始散。
大学士方从哲言:“日生交晕,背气戟气并见,占者谓戈戟相伤之象,人心皇皇,皆以边事为忧,皇上宜如何恐惧修省!乃屡蒙传示圣躬不安,见在调摄,若惟恐臣下有所祈请者,不思臣下之奏请即可少缓,朝廷之机务岂容久停,边方之警报岂容暂止!
2129 明通鉴卷七十六
惟望即日召见群臣,讲求边略,简发吏部推官各本,大僚、巡抚、科、道各官及都察院题差,尽赐允用,庶人心可慰,天变可回。”不报。
三月,庚寅,复加天下田赋。时辽饷缺乏,经略熊廷弼言:“四十七年十二月赴户部领饷二十万两,十二月领饷十万两,四十八年正月领饷十五万两,俱无发给。现贮库银仅二万余两,止足正月,未领粮料支用各仓粮草止数千石,尚不敷补支去年十二月未领之数。岂军到今日尚不饿,马到今日尚不瘐不死,而边事到今日尚不急耶!军兵无粮,如何不卖袄裤什物,如何不夺民间粮窖,如何不夺马料养自己性命,马匹如何不瘐不死!而户部犹漠然不一动念,得无销兵太速,酿祸太剧耶?”
疏人,下户部等衙门议,“令各直省田地每亩再加派二厘,以敷兵、工二部之用”,从之。通前二次加派,共增九厘赋五百二十万,遂为岁额。所不加者,畿内八府及贵州而已。
夏,四月,癸丑,皇后王氏崩。
后性端谨,善事孝定太后。皇太子在东宫,危疑者数矣、调护备至。郑贵妃专宠,后不较也。正位中宫者四十二年,以慈孝称。及是崩,谥孝端。
戊午,上不豫,召见方从哲于宏德殿,跪语良久。从哲请“补阙臣,用大僚,下台谏命”,上许之。从哲叩头出,复如故。是月,征石砫女土官秦良玉率兵援辽。
良玉饶胆智,善骑射,兼通词翰,仪度娴雅,而驭下严峻,每行军发令,从伍肃然。所部号“白杆兵”,为远近所惮,尝从征播州有功。
辽事急,征良玉兵,良玉因遣兄邦屏,弟民屏以数千人先行。朝命赐良玉三品服,授邦屏都司,民屏守备。
良玉奏言:“所将之兵止三千余,恐军声不振。欲调在川土兵三千五百余名,成一臂之力。再乞假给战车火器,半马半步,奇2130
纪七十六 正相兼,庶臣志可展。”报可。
礼部侍郎何宗彦署尚书,以去冬乞归,署代无人,阁臣方从哲屡以右侍郎孙如游请,及是始得命。
部事丛积,如游处分无滞。时白莲、无为诸教盛行,宗彦曾疏请严禁,至是如游复申其说,从之。【考异】《三编》书之三月。今据《七卿表》,如游以四月署尚书,因类记之。
巡按江西御史张铨言:“自军兴以来,所司创议加赋,亩增银三厘,未几至七厘,又未几至九厘。辟之一身,辽东肩背也,天下腹心也。肩背有患,犹藉腹心之血脉滋灌;若腹心先溃,危亡可立待。竭天下以救辽,辽未必安而天下已危。今宜联人心以固根本,岂可胶削无已,驱之使乱!且陛下内廷,积金如山,以有用之物,置无用之地,与瓦砾粪土何异!乃发帑之请,叫阍不应,加派之议,朝奏夕可,臣殊不得其解。”
初,辽事之起也,杨镐方议四道出师,铨驰疏言:“敌山川险易,我未能悉知。悬军深入,保无抄绝。且突骑野战,敌所长,我所短;以短击长,以劳赴逸,以客当主,非计也。昔胪朐河之战,五将不还,奈何轻出塞!为今计,不必征兵四方,但当就近调募,屯集要害以固吾圉,厚抚北关以树其敌,多行间谍以携其党,然后伺隙而动。若加赋选丁,骚扰天下,恐识者之忧不在辽东。”因请“发帑金,补大僚,宥直言,开储讲,先为自治之本。”又言:“李如柏、杜松、刘蜓,以宿将并起,宜责镐约束以一事权。唐九节度相州之溃,可为明鉴。”又言“廷议将恤张承荫。夫承荫不知敌诱,轻进取败,是谓无谋;猝与敌遇,行列错乱,是谓无法;率万余之众,不能死战,是谓无勇。臣以为不宜恤。”又论镐非大帅才,而力荐熊廷弼。
铨所言皆关军国安危,而上与当轴卒不省;及鋌、松败,时谓铨有先见云。【考异】《明史·铨传》书铨上书于是年之夏。按疏中有“加赋九厘”语,是在三月之后也。神宗七月崩,今系之四月下。
2131 明通鉴卷七十六
五月,大清兵略地花岭。六月、略王大人屯。
改工部尚书周嘉谟于吏部。秋,七月,总兵官李如桢罢。
如桢自铁岭失事后,仍许戴罪立功。熊廷弼劾其“将懈士离,请罢如桢,以李怀信代”,且云:“开原道佥事韩原善,初至辽阳,即欲请兵三万往复开原,臣壮其志,而无兵可遣。请令驻扎沈阳,属以专任,一面督同诸将共图沈阳战守事宜,一面招抚逃亡,收拾军马器械等项,为恢复之渐。”从之。
上寝疾不食者半月,皇太子未得见。给事中应山、杨涟偕诸给事中御史走谒方从哲。御史桐城左光斗趣从哲问安,从哲曰:“上讳疾。即问,左右不敢传。”涟曰:“昔文潞公问宋仁宗疾,内侍不肯言,潞公曰:天子起居,汝曹不令宰相知,将毋有他志?速下中书行法!'公诚日三问,不必见,亦不必上知,第令宫中知廷臣在,事自济。公更当宿阁中。”从哲曰:“无故事。”涟曰:“潞公不诃史志聪乎?此何时,尚问故事耶!”越二日,从哲始率群臣人问。
及上疾亟,太子尚踌蹰宫门外,涟与光斗遣人语东宫伴读王安曰:“上疾甚,不召太子非上意。当力请入侍,尝药视膳,薄暮始还。”太子深纳之。
是月,壬辰、大渐,召英国公张惟贤、大学士方从哲、尚书周嘉谟、李汝华、张问达、黄克缵、黄嘉善、侍郎孙如游等于弘德殿,勉诸臣勤职,辅理嗣君。丙申,帝崩,年五十有八。
丁酉,皇太子以遗诏发帑金百万充边赏,罢矿税、榷税及监税中官.
时辽左缺饷,群臣请发内帑,帝频以不足为辞。自四十四年发三十万后,四十七年三月复令搜括太后宫累年积蓄,备赏银三十六万两给边。矿税、榷税,屡经廷臣请罢,不允,惟四十二年2132
纪七十六
二月减各省税课三分之一。及是太子奉遗诏均及之,朝野感动。
已亥,再发帑金百万犒边。
辛丑、热审,录因。
是月、以张问达任左都御史,黄克缵任刑部尚书,皆实授
光宗崇天契道英睿恭纯宪
文景武渊仁懿孝贞皇帝泰昌元年
八月,丙午朔,皇太子即皇帝位。谨按《三编》是年八月以前为神宗,四十八年八月以后为光宗泰昌元年,从当时廷议,据实分叙,以存光宗之统,与前例—··年两系者不同,今遵之。大赦。以明年为泰昌元年。蠲直省被灾租赋。
礼部侍郎孙如游请建东宫,纳之。寻以皇长子体弱,谕缓册期。
丁未,白气夜见如匹练,穿牛、女、虚、危,历轸至翼,良久乃收。
己酉,以吏部侍郎史继偕、南京礼部侍郎沈漼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,预机务。
神宗末,方从哲独当国,请补阁臣疏十上,始命廷推。漼与从哲同里相善,给事中亓诗教等缘从哲意,以淮及继偕名上,疏未发,至是始召用之。时二人俱在籍,逾年始至.
召建言诸臣邹元标、冯从吾、王德完、孟养浩、锺羽正、满朝荐等,从吏部尚书周嘉谟奏也。
辽东旱。
巡抚周永春,以“援兵四集,籴买维艰,请旌劝本镇输助官民,凡输粮二百石以上至千石、输银一百两至五百两及牛马车辆
2133 明通鉴卷七十六
草束之价称是者,分别进级录叙,若输粮五千石,银一千五百两以上者,官为建坊表异。”从之。
起前御史刘光复为光禄寺丞。
光复以是年正月释于狱,永不叙用,至是特旨起之。
庚戌,东方有流星,大如盏,青白色,起螣蛇,东人奎宿,二小星随之。
乙卯,上不豫,召医官陈玺等诊视。丁巳、上力疾御门视事。
初,郑贵妃侍先帝疾,留居乾清宫,及上嗣位犹未移,惧上以福王事衔己,进珠玉及美姬八人。知选侍李氏最得上宠、因请立为皇后,选侍亦为贵妃求封皇太后。至是上御门,以先帝遗命,趣举封后礼、由内阁下礼部。
礼部侍郎孙如游官:“以配而后者,乃敌体之经;以妃而后者,则从子之义。如累朝非无抱衾之爱,终引割席之嫌者、以例所不载也。皇贵妃事先帝有年,不闻倡议于生前,而顾遗诏于逝后,岂先帝弥留之际、遂不及致详耶?且王贵妃诞育殿下,岂非先帝所留意者,乃恩典尚尔有待!而欲令不属毛离裹者得母其子,恐九原亦不无怨恫也。郑贵妃贤而习于礼,处以非分,必非其心之所乐;书之史册,传之后禩,将为盛代典礼之累、且昭先帝之失言,非所以为孝也。《中庸》称达孝为善继善述,义可行则以遵命为孝,义不可行则以遵礼为孝。臣不敢奉命。”议乃寝.
已未,谕“册立东宫,于次月九日举行”。
庚申,兰州黄河清、凡三日。
辛酉、礼部拟上大行皇帝尊谥,谕以九月举行。
甲子,礼部侍郎何宗彦、刘一燝、韩炉并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上,预机务。乙丑,以南京礼部尚书朱国祚为礼部尚书,亦兼东阁大学士,预机务。
时内阁止方从哲一人,史继偕、沈淮尚未至,复有是命。而2134
纪七十六 宗彦、国祚亦俱在籍、惟一燝、炉入直。
同日,又召前大学上叶向高入阁。遣使恤刑。
丙寅,上疾甚。
先是内侍崔文升进泄药,一昼夜三四十起,都下纷言为贵妃所使。上由是委顿,群情疑骇。外家王、郭二戚畹,遍诣朝士,泣诉宫禁危急状,言“郑、李交固甚,包藏祸心”。于是给事中杨涟、御史左光斗昌言于朝,与吏部尚书周嘉谟以大义责贵妃兄子郑养性,趣贵妃移宫。贵妃恐,即移居慈宁,养性亦请封还皇贵妃封后成命,从之。
涟遂劾文升用药无状,略曰:“贼臣崔文升不知医,不宜以宗社神人托重之身,妄为尝试;如其知医,则医家有余者泄、不足者补。皇上哀毁之余,一日万几,于法正宜清补,文升反投伐剂。然则流言藉藉、所谓兴居之无节,侍御之蛊感,必文升藉口以盖其误药之奸,冀掩外庭攻摘也。如文升者,既益圣躬之疾,又损圣明之名,文升之肉,其足食乎!臣闻文升调护府第有年,不闻用药谬误;皇上一用文升,倒置若此,有心则童粉不足,倘无心则一误岂容再误!皇上奈何置贼臣于肘腋间哉!”
刑部主事孙朝肃、徐仪世、御史郑宗周上书方从哲,责以“用药乖方,请调护圣躬、速建储贰。”从哲候安,因言“用药宜慎”,上褒答之。
戊辰,召对英国公张维贤、大学士方从哲、刘一憬、韩炉、吏部尚书周嘉谟、户部尚书李汝华、礼部侍郎孙如游、刑部尚书黄克缵、左都御史张问达、给事中范济世、杨涟、御史顾慥等至乾清宫东暖阁。
先是命锦衣卫宣杨涟,廷臣疑涟且得罪,及是上御东暖阁见群臣,倚榻凭几,注视涟久之。
时皇长子侍立,上命诸臣前,连谕之曰:“朕见卿等,甚慰。
2135 明通鉴卷七十六
从哲等请慎医药、上曰:“不服药十余日矣。”因谕“册封李选侍为皇贵妃。”选侍挽皇长子入,复推之出,告上曰:“欲封后。”上不应。群臣愕然,旋叩首退。【考异】召对群臣,《明史·本纪》作“戊辰”,《杨涟传》作“丁卯”,盖丁卯之夕,戊辰之朝也。是月两次召对,系戊辰,一系甲戌,《本纪》分书之。重修《三编》以《原编》及《辑览》仅载召对一次,因据《本纪》,参之《实录》、亦分书于戊辰、甲戌,今从之.
甲戌,大渐,再召方从哲等子乾清宫,仍谕“册立皇贵妃”。从哲等以“册储原旨期宜改近,早竣吉典以慰圣怀。”上因顾皇太子谕曰:“卿等辅佐为尧舜。”又语及寿宫,辅臣以皇考山陵对。上曰:“是朕寿宫。”诸臣言:“圣寿无疆,何遽及此!”
上问:“有鸿胪寺官进药者安在?”从哲奏:“鸿胪寺丞李可灼,自云仙方,臣等未敢轻信。”上即命中使宣可灼至,诊视,具言病源及治法、上喜,命进药,诸臣出,乃令可灼与御医及诸臣商榷,未决。辅臣刘一燝言:“其乡两入同服,一益一损,非万全药。”礼臣孙如游言:“此大关系,未可轻投。”时复有旨趣进,诸臣复入。可灼调药进,上饮汤辄喘,药进乃受,所谓“红丸”者也。上称忠臣者再。
是月,大清兵略蒲河,边将亡失者七百余人。台州兵噪。
初,浙江兵以征调旁午,饷糈不继,五年之中哗者再。至是以水陆营把总,哨官单道亨、杨思勋等贪渔腾谤,备倭把总陈泰阶听谗淫刑,各兵群噪而起,入泰阶署,毁公座。良久乃散。
以孙如游任礼部尚书,实授也。
九月,乙亥朔,帝崩。
先一日,诸臣召对,出宫门外俟少顷,中旨传圣体安善。日哺,李可灼复进一丸出。是日昧爽,遂上宾,年三十九。
先是可灼来阁门,言“有仙丹,欲具本进”。时辅臣方揭请慎2136
纪七十六
药,已谕之去,而可灼夙从诸御医往来思善门,与中使熟,因以闻于上,从哲等弗能禁也。
时选侍据乾清宫,与心腹阉魏进忠谋挟皇太子自重,群臣人临,为群阉所格,给事中杨涟厉声责之,得人临如礼。刘一燝诘皇长子所在,群阉不应,一爆大言:“谁敢匿新天子者?”东宫伴读王安人白选侍,给曰:“第出即返。”遂扶皇长子趋出。及门,中官数辈追及,揽衣请还,涟呵退之。一爆与张惟贤遂掖皇长于升辇,至文华殿,群臣叩头呼万岁。还居慈庆宫,择日登极。
时众议未定,有改请初三者,有请于即日午时者,涟曰:“今海宇清晏,内无嫡庶之嫌。父死之谓何!含敛未毕,冠冕临朝,非礼也。”或言:“登极则人心安”,涟曰:“安与不安,不在登极早暮。处之得宜,即朝委裘何害!”议已,出,过文华殿,太仆寺少卿徐养量、御史左光斗至,责涟误大事,唾其面曰:“事脱不济,汝肉足食乎!”涟为悚然,因语锦衣卫严缇骑,内外防护。
时中外藉藉,以李可灼误下劫剂为疑,而方从哲拟旨赏可灼银五十两。御史王安舜首争之,疏曰:“医不三世,不服其药,先帝之脉,雄壮浮大,此三焦火动,宜清不宜助明矣。红铅乃妇人经水,阴中之阳,纯火之精也,投于虚火燥热之症,不速之逝乎!以中外危疑之日,而敢以无方无制之药,驾言金丹;轻亦当治以庸医杀人之条,而蒙殿下颁以赏格,是不过借此一举塞外廷议论也。”疏人,乃改票罚俸一年,而议者蜂起矣。
御史郑宗周言:“往岁张差之变,操椎禁门,几酿不测,祗以皇祖优容,未尽厥罪,故文升尤而效之。请寸斩文升以谢九庙。”从哲拟旨,下文升司礼监。于是御史郭如楚、冯三元、焦原溥、给事中魏应嘉、太常卿曹珖、光禄少卿高攀龙、主事吕维祺等先后交章论崔文升、李可灼。
给事中惠世扬,并劾方从哲,有“无君当诛者三:封后之举、满朝倡议执争,从哲依违其间,一也;受刘逊、李进忠盗藏
2137 明通鉴卷七十六
美珠,夜半密约任李选侍占居乾清,二也;曲庇崔文升、李可灼,三也。”
南京太常寺少卿曹珍,亦请究医药奸党。丙子,廷臣合疏请选侍李氏移宫。
时选侍图专大权,欲与皇长子同居,诸大臣虑皇长子无嫡母、生母,势孤甚,亦欲托之选侍。给事中杨涟抗声曰:“天子岂可托妇人!且选侍昨于先帝召对廷臣时,强皇长子入,复推之出,是岂可托幼主者!”
先是,皇长子还居慈庆宫,而选侍仍居乾清宫。阁臣刘一爆奏言:“今乾清宫未净,殿下请暂居此。”尚书周嘉谟曰:“今日殿下之身,是社稷神入托重之身,不可轻易即诣乾清宫哭临。”并请皇长子俟诸臣到乃发。涟语中官王安曰:“外事缓急在诸大臣,调护圣躬在诸内臣,责有攸归。”安等踊跃称诺。于是嘉谟等合疏请选侍移居哕鸾宫。《三编·质实》:“哕鸾宫在仁寿宫门内。旁有喈凤宫,为宫妃养老之处。”
御史左光斗上言:“内廷之有乾清宫,犹外廷之有皇极殿也。惟皇上御天居之,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。其余嫔妃,虽以次进御,遇有大故,即当移置别殿,非但避嫌,亦以别尊卑也。今大行皇上宾天,选侍既非嫡母,又非生母,俨然居正宫;而殿下乃居慈庆,不得守几筵,行大礼;名分倒置,臣窃感之。且殿下春秋十六龄矣,内辅以忠直老成,外辅以公孤卿贰,何虑乏人、尚须乳哺而襁负之哉!倘及今不早断,借抚养之名,行专制之实,武后之祸将见于今。”选侍得光斗疏,大怒,将加严谴,数使宣召光斗,光斗曰:“我天子法官也,非天子召不赴。若辈何为者!”选侍益怒,邀皇长子议之。皇长子深以光斗言为善,趣择日移宫。
而首辅方从哲徘徊其间,顾欲缓之,刘一燥曰:“本朝故事,仁圣,嫡母也,移慈庆;慈圣,生母也,移慈宁。今何日,可姑缓耶!”议遂定。
2138
纪七十六
已卯,选侍尚在乾清宫,传闻欲缓移宫期,杨涟及诸大臣毕集慈庆宫门外。涟语方从哲趣之,从哲曰:“迟亦无害。”涟曰:“昨以皇长子,就太子宫犹可,明日为天子,乃反居太子宫以避宫人乎?即两宫圣母如在,夫死亦当从子;选侍何人,敢欺藐如此!”
时中宫往来如织,或言“选侍亦顾命中人”,涟斥之曰:“诸臣受顾命于先帝,先帝自欲先顾其子,何尝先顾其嬖媵!请选侍于九庙前质之。若曹岂食李家禄者!能杀我则已,否则今日不移,死不去。”一爆、嘉谟助之,词色俱厉,声彻御前、皇长子使使宣谕,乃退。
复抗疏言:“选侍阳托保护之名,阴图专擅之实,宫必不可不移。臣言之在今日,殿下行之在今日,诸大臣赞决之亦惟今日。”其日,选侍遂移居哕鸾宫,皇长子复还乾清。
是时宫府危疑,涟与一爆、嘉谟定大事,言宫惟光斗助之,余悉听涟指,须发为之尽白。一时论移宫者首称“杨、左”云。
庚辰,皇长子由校即皇帝位。时廷议改元,或议“削泰昌弗纪”,或议“去万历四十八年,即以今年为泰昌”,或议“明年为泰昌,后年为天启元年。”左光斗请“以今年八月以前为万历,以后为泰昌,明年为天启。”己丑,下诏,如光斗议。
初,光宗在东宫时,郑贵妃谋立己子,数使使阴摭其过,内侍王安善为调护,贵妃无所得。挺击事起,安为属草下令旨,释群臣疑以安贵妃,神宗大悦。光宗即位,尝劝行诸善政,发帑金济边,起用直臣邹元标、王德完等,中外翁然称贤。及是刘一燝、韩炉、周嘉谟等,念内廷惟安足恃,引与共事,安亦倾心向之,凡内阁、吏部所奏请、无不从,发内帑,抑近幸,搜拔贤才,中外欣然望治焉。
甲申,上皇祖大行皇帝尊谥日显皇帝、庙号神宗。
丁亥,上皇祖妣孝端皇太后孝靖皇太后尊谥,颁诏天下。辛卯,逮辽东总兵官李如柏。
明通鉴卷七十六
如柏起自废籍,中情炀怯,惟左次避敌而已。去年以铁岭之败,如柏奉杨镐檄还,大清哨兵二十人见之,登山鸣螺,作追击状,如柏军大惊奔走,相蹴死者千余人。言官交章论劾,给事中李奇珍连疏争尤力,神宗终念李氏,诏还听勘,而言者不已。至是人都,下狱,遂自裁。
甲午,赐太监魏进忠世荫,封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。
初,进忠隶司礼监掌东厂太监孙遥,上为皇太孙,进忠谨事之,孝和皇后,上生母也,时为王才人。进忠夤入宫典膳,因魏朝以结王安。朝先与上乳媪客氏私,时所称“对食”者;及进忠人,亦通焉。客氏遂薄朝而爱进忠。两人深相结,上嗣位,进忠、客氏并有宠,遂有是命。又荫客氏子侯国兴、弟客光先、进忠兄钊,并锦衣千户。寻进忠自惜薪司迁司礼监秉笔太监。
初,进忠直东宫,有道士歌于市曰“委鬼当头立,茄花满地红。”“委鬼”谓“魏”,“茄”则析其字为“客”也。及是客、魏始用事,盖已有先兆云。
戊戌,御史贾继春揭内阁,请安选侍。
是时选侍移宫虽迫,而上侍养甚备,会宫奴刘朝、田诏等于移宫时盗内府秘藏,过乾清门仆,金宝隧地,上怒,下法司按治。
初、杨涟争移官,事成,语廷臣曰:“选侍不移宫,非所以尊天子;既移宫,又当有以安选侍;是在诸公调护,无使中官取快私仇。”至是诸奄构为蜚语,言“选侍投缳,皇八妹人井”,荧惑朝士.继春信之,因言:“新君御极之时,不当导以违忤先帝,逼逐庶母,俾先帝玉体未寒,不能保其姬,女。”
于是左光斗上言:“选侍既移宫后,当存大体,捐小过,若使宫闱不安,便子国体有损。伏乞宣召阁、部、九卿、科、道,而谕以当日避宫何故,今日调御何方,不得凭中使传旨。正刘逊、李进忠法,其余概从宽典。”疏人,上是之。
2140
纪七十六
辛丑,传谕内阁:“朕幼冲时,选侍气凌圣母,成疾崩逝,使朕抱终天之恨。皇考病笃,选侍威挟朕躬,要封皇后。朕暂居慈庆,复遗李进忠、刘逊等,命每日章奏先奏选侍,方与朕览。朕今奉养选侍于哕鸾宫,仰遵皇考遗爱,无不体悉。其田诏等盗库首犯、事干宪典,原非株连,可传示遵行。”辅臣方从哲读谕惊愕,具揭封进、言“皇上既仰体先帝遗爱,不宜暴其过恶,传之外廷。”上不允。
南京御史王允成陈保治十事,中言:“张差闯宫,说者谓疯癫,青宫岂发疯之地!庞保、刘成岂并疯之人!言念及此,可为寒心。今郑氏四十年之恩威犹在,卵翼心腹,实繁有徒,陛下当思所以防之。比者圣谕多从中出,当则开炀灶之端,不当而臣下争执.必成反汗之势,孰若事无大小,尽归内阁!至元辅方从哲屡劾不去;陛下于选侍移宫后发一敕谕,不过如常人表明心迹耳,从哲辄对还.夫封后之命,不闻封还,是司马昭之心,路人知之矣。”
是月,以侍郎王佐为工部尚书,代周嘉谟也。
冬,十月,丙午,葬神宗显皇帝、孝端显皇后于定陵,孝靖皇后迁祔焉。
丁未,罢辽东经略熊廷锅,以佥都御史袁应泰代之。
廷弼有胆略,知兵,善守边,然性刚,好谩骂,物情不甚附。为御史时,与姚宗文、刘国缙同在言路,并以排东林、攻异已为事。及廷弼经略辽东,二人意望廷弼,不如愿,遂相失。二人怨望廷弼事,见四十七年。宗文阅边,廷弼诈传边警以怵之,而国缙亦以募辽兵散伍事为廷弼所发,于是二人遂比而倾廷弼。
是年,大清兵蒲河之役,边将亡失,诸将亦颇有斩获功。适宗文还朝,疏陈辽土日蹙,诋“廷弼废群策,雄独智,军马不训练,将领不部署,人心不亲附”,复鼓其同类攻击。于是御史顾慥首劾“廷弼出关逾年,漫无定画。蒲河失守,匿不上闻。荷戈
2141
之士,徒供挑浚。上方之剑,逞志作威。”御史冯三元劾“廷弼无谋者八,欺君者三。”下廷议。廷弼愤甚,抗疏极辨、且求罢,而御史张修德、给事中魏应嘉复劾之。廷弼再疏自明,缴上方剑,力求罢斥,期议允廷弼去。而是时应泰方代周永春巡抚辽东,遂擢经略。
廷弼乃上疏求勘,言:“辽师覆没,臣始驱赢卒数千,踉跄出关。至杏山而铁岭又失,廷臣咸谓辽必亡。而今且地方安堵,举朝帖席,此非不操练不部署者所能致也。若谓拥兵十万,不能搴旗决胜,诚臣之罪。然求此于今日,亦岂易言!令箭催而张帅殒命,马上催而三路丧师,臣何敢复蹈前轨!”三元、应嘉、修德等复连章极论,廷弼即请三人往勘,上从之。御史吴应奇、给事中杨涟等力言不可,乃改命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往。
廷弼复上疏曰:“今庙堂议论,全不知兵。冬春之际,敌以冰雪稍缓,哄然言师老财匮,马上促战,及军败,始愀然不敢复言。比臣收拾甫定,而愀然者又复哄然责战矣。自有辽难以来,用武臣,用文吏,何非台省所建白,何尝有一效!疆场事当听疆场吏自为之,何用拾帖括语,徒乱人意,一不从辄佛然怒哉!”
及童蒙还奏,备陈廷弼功状,末言:“臣入辽时,士民垂泣面道,谓数十万生灵皆廷弼—人所留,其罪何可轻议!独是廷弼受知最深,蒲河之役,敌攻沈阳,策马趋救,何其壮也!及见官兵驽弱,遽尔乞骸以归,将置君恩何地!廷弼功在存辽,微劳虽有可纪;罪在负君,大义实无所逃;此则罪浮于功者矣。”疏入,上方知廷弼足用。
应泰历官,精敏强毅,用兵非其所长。其初受事为经略也,刑白马祀神,誓以身委辽,疏言:“臣愿与辽相终始,更愿文武诸臣与臣相终始。”上优诏褒答,赐尚方剑,戮贪将何光先,汰大将李光荣以下十余人。遂谋进取抚顺,议用兵十八万,大将十人,上陈方略。
2142
纪七十六
初,廷弼在边,持法严,部伍整肃,应泰以宽矫之,多所更易。而是时蒙古诸部大饥,多人塞乞食,应泰下令招降,归者日众,处之辽、沈二城,优其月麋,与民杂居。议者言“收降过多,恐致不测”,后应泰卒以此败。
辛酉,御经筵。
壬戌,以孙如游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,预机务。
先是,如游以上为皇长孙时未就外傅,即请开经筵,上是之,寻有是命。
丁卯,哕鸾宫灾。
先是选侍移宫,及皇妹俱无恙,上以贾继春误听,传谕廷臣。于是给事中临清周朝瑞,以继春前揭为生事,继春再揭内阁,复有“伶仃之皇八妹,人井谁怜;孀寡之未亡人,雉经莫诉”等语。杨涟恐继春说遂滋,亦上疏具陈移宫始末,且言:“选侍自裁,皇八妹入井,蜚语何自?恐酿今日之疑端,流为他年之实事,臣安敢无言!”上优诏褒涟,复申谕群臣,数选侍之过,言:“前因殴崩圣母、自度有罪,每使宫人窃伺,不令朕与圣母旧侍言,有辄捕去。朕之苦衷,外廷岂能尽悉!”因责继春妄生谤议,且言:“朕今停选侍封号,以慰圣母在天之灵;厚养选侍及皇八妹,以遵皇考之意;尔诸臣可以仰体朕心矣。”
时上深恶继春,将加严谴,刘一爆力救,乃止。癸酉,发帑金一百八十万犒边。
是月,上大行皇帝尊谥日贞皇帝,庙号光宗。【考异】《明史·本纪》,十月上谥号,无日,《史稿》系之九月己丑,《三编》则统系于天启元年九月《葬庆陵》目中。按是年九月上神宗尊溢、疑光宗在后,今据《明史》系之十月下,不书日。
以崔景荣任兵部尚书,时杨应聘卒也。
十一月,丙子,追谥皇妣孝元贞皇后,生母孝和皇太后。甲申,免畿辅加派一年。
2143 明通鉴卷七十六
十二月、辛酉,方从哲罢。
从哲性柔懦,不能任大事,凡所疏论,以有内援,名争而已,实将顺帝意,无所匡正。又值党论方兴,从哲昵群小,而帝怠荒亦益甚。四十七年,杨镐丧师,礼部主事夏嘉遇谓“辽事之败由赵兴邦红旗督战及从哲庇李维翰所致”,两疏劾之,从哲求罢,不敢入内阁,于朝房视事,神宗优旨慰留,乃复入,而反擢兴邦为太常少卿。御史张新诏劾“从哲诸所疏揭,委罪君父,诳言欺人,祖宗二百年金瓯坏于从哲手”;御史萧毅中、刘蔚周、方鉴、杨春茂、王尊德、左光斗、山西参政徐和翰亦交章击之;帝皆不问。
帝自以海宇承平,官不必备,有意减损,及辽左军兴,又不欲矫前失。从哲复荐姚宗文阅边,崎经略熊廷弼去。论者谓封疆之失,从哲其罪首也。
及光宗崩,复以纵庇可灼、文升,为台谏所指摘,从哲不自安,力求去。疏六上,命进中极殿大学士,赉银币、蟒衣,允其致仕。
是月,给事中杨涟请给假归里。
时上优诏褒涟“志安社稷”,复降谕备述宫掖情事。于是贾继春之党益忌之,诋“涟结王安,图封拜”。
涟不胜愤,乃抗疏曰:“垂帘之秘事未明,入井之烦言啧起。臣不过发明移宫始末,而旋荷纶综之褒,过邀忠直之誉,使臣区区之苦心,反为夸诩臣节之左券,臣之不安一也。
当时首请御文华殿受嵩呼者,周嘉谟等也;初出乾清宫,捧皇上左右手者,张惟贤、刘一爆也;臣乃以愤争之故,独受忠直之名。俯惭卑末,岂可掩人于朝!仰藉清平,岂可贪天之力!臣之不安二也。
宫禁自就肃清,社稷有何杌陧!而圣谕以“志安社稷'为言。君幸有子,不忧杞国之天;臣独何人,敢捧虞渊之日!臣之不安2144
纪七十六 三也。
臣无疾,不敢以疾请;皇上未罪臣,不敢以罪请;惟有明微薄之心迹,乞浩荡之恩波,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。”
诏许之。【考异】涟抗章求去,见《明史》本传,特书之十二月,而其疏不详。《三编》据《明史》、《纪事本末》增人,今从之。
以孙慎行任礼部尚书。
是岁,上践阼,有去年成进士不赴廷对之钱敬忠者,故临江知府若赓子也。若赓在礼部,以万历中谏选妃事得罪,神宗欲得间杀之。既出守,有劾其严刑捕盗,为酷吏,峻其语上之,神宗大怒,诏置之死,法司台省交章论救,不许。临江士民连年赴阙申救者千余人,故相申时行心知其冤,乃与刑部密议,累年请缓决,遂长系狱中三十七年。
当若赓下狱时,敬忠仅一岁,及登第,不赴廷试,归省其父于狱中,乃还京,囚服吁冤。疏上,通政司以其言过峻,格不上。敬忠复上疏请代父死,跪午门,泣血求阁部转请。时江右人在京者,皆出公揭为之申救,趣法司议上。得旨:“钱敬忠为父呼冤,请以身代,其情可哀。汝不负父,将来必不负朕。”于是始释若赓死,放还乡里。
敬忠逾二年始赴廷试,授刑部主事。【考异】此事《明史》不载.而钱敬忠以南渡上疏复仇,凡数千言,逾年闻大兵渡江,方病,勿药卒。《明史》亦无其传,其详具《鲒埼亭集》敬忠本传中。而诸书惟《通纪》载其事于万历四十七年。今撮《全氏传》中大略著之。